2021-05-29-孔乙己的码农生活

互联网公司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前台一个大大的柜台,柜台里面坐着公司的前台,零七杂八的放着些各种单据,备用的办公用具,口罩等等。做工的人,傍午傍晚吃罢了饭,遛弯回来,往往要来领个口罩,在以前,这里却没得这么热闹。如今,进进出出的这些人,大多是衣着整齐的,却也有连续几日着装邋遢的人,往往是生面孔,进出匆匆忙忙。但仍有几个是光鲜亮丽的,倒也确实熟面孔,进出从容,面带笑容。

我从毕业起,便在市里的公司里当保安,保安队长说,样子太憨,就别去行政楼的办公区了,还是在楼前进去口做点事罢。对于进进出出的这些人,虽然大多面容僵硬,但确是容易搭上话,前提是晚上他们都在门口等班车或是出租时,上班或者白日,却是看不到人在门口徘徊的人。近来保安队长说我上晚班时总在闲聊,说我干不了这事,幸亏三叔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也就继续干下去了,但顾及三叔的情面,和他们闲聊却也更少了,这活也愈发无聊起来。
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门口,看着进进出出的人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队长总是一副凶面孔,往来的人也没什么好脸色,叫人活泼不得,只有孔羊光进门时,才可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孔羊光是来去匆匆中时常面带笑脸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中等,青白脸色,眼睛下的眼袋却总是黑的,留着个小小的山羊胡,额前的头发倒是丢了很多,大概是本该给头发的营养错误的给了胡子,头发才都死光了罢。虽然时常面带笑容,但身上的衣服却总是邋里邋遢的,常年背着个跟砖头一样的方的方块双肩包,一开始偷听他说的话也往往都是听不懂的堆内存,栈内存,垃圾回收,碎片清理云云。那时我刚刚毕业,什么都不懂,初以为他是公司保洁,不然怎的满口的“垃圾”,“堆”,“清理”之类的话,但年龄却又对不上,看年龄能有30多,按这个年龄可干不了保洁的工作。后来方知道他是厂里的什么什么工程师,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,反正应该就是程序员修电脑之类的工作。当时年小,见他山羊胡加半个光头的造型,也算是独特,外加“阳光”似的笑脸,只知道他姓孔,便私下给他起的个孔羊光的绰号,他倒也算是无所谓,可能以为是真的“阳光”了罢。

孔羊光一到门口,门口的我们便远远的喊道:“羊光,你是不是又忘带工卡了!”他便每每匆匆的掏掏身上的口袋,默不作答。若要是带了,必将从口袋里甩出工卡,拍在门禁上,挑挑眉毛,憨憨地笑着说声早,便去上班了;若要没带,便定要面露难色,转而一个难看的笑摊在脸上,我们便故意的高声嚷道:“你是不是昨天又出bug,晚上加班改bug了”,他不回答,只是说道:“我还是刷手机进去吧”,我们便又道:“昨天肯定加班改bug了,不然今天怎的来的这么晚?还没带工卡,看眼睛都睁不开了”,此时孔羊光便有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:“那bug不能算bug,明明就是产品经理没说清楚,这是feature,是feature”,接着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“封版加急上线”,“资源调度不明确”,“PM就不能好好验收”,“QAcase没有覆盖到”等,听语气应该是在甩锅。能听懂只有“用户不会看使用说明”,“用户根本就是瞎操作”此类的话,引得出入众人都哄笑起来:大门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此前还能和这栋楼里的人闲聊的时候,听人家背地谈论起孔羊光,说孔羊光原来也创过业,但是终于没有成功,又不会其他营生的手艺,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讨饭了,幸而上学的时候学的就是软件工程,便替人家写写小程序,做个程序题,抢个票之类的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好吃懒做,做不到几天,便连代码和文档丢的不知哪里去了,不能按期交付,如是几次,找他做活的人也就少了,孔羊光没有办法,便免不了做这种天天上班活计,但是他在我们公司据说态度却比别人都好,天天走的很晚。虽然有时消息不回,但不出半晌,定会给出结果,他人便在自己记事todo里消去这项事务。按理自己做这类活计,如果能有在公司的这份辛苦,也应该能活的不错,但私下却又很懒,叫我很是不能理解。

晚上下班,孔羊光拖着身子出来,瘫ß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,我的同事便问道,“羊光,你当真会写程序吗?”孔羊光看着我们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我同事便接着说道:“你怎么还坐班车呢?连个牌照和汽车都捞不到的吗?”孔羊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,这回全是这证那证,这分那分,这号那队之类,一些不懂了,这时候我们这些保安也都哄笑起来,门口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这些时候,我们闲聊打诨,附和着笑,队长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队长见了孔羊光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孔羊光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年轻人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“你读过书么?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“读过书,我便考你一考,linux日志查看方式,是怎样的?”我想,就如此邋里邋遢的人,也配考我么?况且口里总是念着代码程序云云,孔羊光等些功夫,又见班车没来,便又恳切的说道,“不知道罢?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命令应该记着。将来做程序的时候,错误排查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又不会去做这工作,但之前偷听到有人说过这个话题,好像有个“cat”之类的,英语我倒是学过的,便懒懒的答他道,“谁要你教,不就是cat吗”孔羊光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一拍大腿,点头说,“对呀对呀!日志查看还有好几种命令呢,你知道么?”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別过了身子。孔羊光便在想撸起袖子,想在地上写字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嘴里还念着,“干这行啊,光会一样也不行,linux要会,python要会,源码要会,底层原理要会,中间件要会,前端也得会点儿,最新的技术也要会,还要有经验,有学历……”,”哦对了,PHP是最厉害的语言这个你要记住了,python大法也不错,好像最近也流行狗狼语言…..”,见他神神叨叨,我便也不再理会。

孔羊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有一天,大约是端午节调休后上班的那两天按理说孔羊光必定会忘带工卡,队长忽然说,“孔羊光长久没有忘带工卡了,也没见在这个门口走过了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正好路过的一个人说,“他怎么会来?我听这栋楼里的人说他出线上事故了,都发通告了,之前就贴在行政楼前的告示栏里。”

他接着说,“他总仍旧是粗心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虽然是五一这几天一直在加班,之前的调休也在上班,也就连着加了两周班吧,竟然把线上环境当成测试环境,删了很多数据,数据很难恢复“,

“后来怎么样?”

“怎么样?先写检讨,后来是罚钱,最后被辞了。”

“强制辞退不是有赔偿吗?”

“劝退能有赔偿?反正被辞了”

“被辞了怎样呢?”

“怎样?……谁晓得?”

之后,队长也不再问,这人便继续瘫坐在马路牙子上。

我倒是有些奇怪,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,我们竟然不知道,后想来也是理所应当,毕竟我们只是保安,不太关心这类事情;再者行政楼的公告向来也没人看,反正贴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;又或者是被压了消息,怕形象公司股票之类的,都是些常规操作,这两年我学到了很多。

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孔羊光。到了他们述职的时候,终于偶然又罕见的听到等车的人有人念叨,“孔羊光还欠十九需求呢!可坑哭我了”,到第二年的三四月份,这栋楼里知道孔羊光这个名字人大概很少了,可能只留下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油腻半光头大叔删库跑路的故事。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孔羊光,他的确是离职了。大约是离开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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